![]() 有那么一个人,我从十八岁开始,偶然读到她的文章,被其沉静笔调与斐然文采所惊。如此,经过了六年。今年,她二十四岁。与我同龄。 读《大地之灯》的时候,我在大学校园敞亮的图书馆里,是个把日子过得整齐却无趣的愚钝学生;读《澜本嫁衣》的时候,我在加班过后的某个寂静深夜里,已经是个把工作当全部生活的勤恳上班族。直到重读《被窝是青春的坟墓》——我在从拉萨返回长沙的火车上,经历了一个人的漫长旅途,体会过所谓漂泊的寂然,似乎有什么发生了改变。那个时候的我,比较像是真正的自己。当车窗外的景色变成我熟悉的南方特有的阴霾,眼睛读到《远镇》的最后一句话:妈,我回来了。那一刻的共鸣,毋庸置疑,已经成为一种熨帖的记忆。 回忆这些,只是顺便让自己有理由做作地慨叹一下,原来距离第一次读《远镇》《春别》的日子,已经转瞬数年。而当年那个小姑娘,又已经走了很远很长的路,新疆、稻城、云南、香港、台湾、土耳其、捷克、奥地利……从她熟悉的国土出发,行经那些陌生的国度,越来越像一个旅行者,将十八岁时无法达成的愿望,变成更为丰满的现实。在写作这条已渐渐不成路的路上,她同样在坚持远行。虽然字里行间仍看得见对她影响至深的几位女性作家的影子,但她已经越写越从容笃定,把更年少时的蓬勃野心写成了现在的云淡风轻。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未曾改变的是,她的文字始终以荒芜为底色,永远有人拒绝这种荒芜,也有人来亲近这种荒芜。而我喜欢的是,从她暗淡的调色盘里挣扎出来的明亮的色调。就像是她把人生看得更开阔,对待自己、对待世界、对待周遭人事更宽宏的态度,还有譬如“人生如路,须在荒凉中走出繁华的风景来”这样坚持的信念。这正是我想读到的内容。 拿到《尘曲》的时候,觉得试读本的朴素封面与她的文字很合衬。在秋天的美好气息里读完这本书,很喜欢游记和散文的部分,以至于反复看了好几遍;至于小说,还是失望大于惊喜。其实从一开始,我就觉得她笔下的散文更加有灵气,更像她才华的出口。虽然也有不错的小说代表作,但除了当年读《大地之灯》有所触动之外,其后的《少年残像》也好,《澜本嫁衣》也罢,都没能带来阅读的欣喜。《尘曲》这个一家两代三口的故事,平凡的实质包裹上惨烈的外衣,读起来感觉压抑又愕然。还有一种莫名其妙地距离感。掩卷时除了关住自己的一声叹息之外,就什么也留不下了。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走的路越长看过的风景越多,心胸便会越开阔,心思也更简静。小七这个阶段的文章里,少了堆砌、曲折,少了或者热切或者凛然的姿态,她似乎不再急于倾诉,也不再急于给这个世界加上自己的判断。她缓慢地记述她的旅程、生活的平实与慷慨、脱胎于少年时的沉着思考、心平气和的感念,像是经历了某种形式的过渡,甩掉那些大动干戈的悲与喜,成为了一个更加冷静的行吟者。这,或许也是成熟的标志?不过,像我一朋友说的,七堇年写的东西总是这么文绉绉的。确实,她如今依然文绉绉的。但如果没有了这样的阅读感受,她也就不是七堇年了。会写文章的人很多,下笔顿生“文气”的人却不多。她应该珍惜这份文气。 在数篇散文里,《献世》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。小七说,写它的时候,是在飞机上。观望万米高空,“世界从未如此壮阔而可爱,就算此刻掉下去,我还是觉得我这二十三年的人生,已经过得很好。”我真正觉得,能够拥有如此踏实妥帖的心境,实属幸事。每个人都会告别自己十几岁时的莽撞和自以为是的伤情,也会告别二十来岁的意气风发和矫情喟叹,最终向着井然、平静、开阔的一种生活状态靠近,只是时间上有早晚而已。有些人早早在路上了,有些人还在滞留,有些人早就找到了方向,有些人却必须多走一些弯路。我们,殊途同归。文字有时候承担着一些类似于指引方向的使命,你感觉到了,它就存在;你感觉不到,那也不要紧,就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探路。 要像孩子一样去好奇地掀开世界的一角,有勇气去窥见它的折与远,去直面它的广大无边。 要在惨烈如葬的七月骄阳下走马,要在旷地上迎着大风歌唱和舞蹈,把生命的摸样勾勒得兴高采烈。 要为着不至于湮没在人潮之中,庸碌一生,而努力做一个活得丰盛的人。即使活得丰盛便会有活得丰盛的代偿。 要学会举重若轻地,活下去——用智慧,用意志,用已经失望的希望,或者注定冷却的激情。 其实,没有人能规定我们要怎么做,即便这个世界也不能。写下这些文字的这个姑娘,她只不过是在路上偶遇了一些风景,她截取下来,企图为描绘这世界提供一个切口。在跋涉的旅途中,水远山长。我们在路上,静静的。她说:我自倾杯,君且随意。 这,或许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举重若轻。 |


